随后,又读了很多很多小说。初中时,我的作文又有几次作为范文写在黑板报上,趁没有人的时候,我从头到尾地看完,心里砰砰直跳,然后在有同学们表示羡慕的时候,我会跟他们说:这有什么,我才不在乎呢。其实,整个小学和初中,我读的一些书都是随机的,没有什么选择性和系统性,那期间我甚至没有去过书店。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妈妈成为公社文化站的图书管理员,全站除马恩列斯、毛泽东选集等政治书籍没有看全,其他的文学类书籍我几乎都看过。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初中二年级时,我想参加春风杂志的文学青年函授,需要6元钱。在一个黄昏,我向姥姥说了这件事,她为给不给我“投资”整整决策了一个下午。最后,她说:“就当丢了。”结果是那些用“巨资”买来的书籍,我无法看懂——我不敢和姥姥说这些。那时的6元钱现在值多少,我不知道,但我记得:那几乎是姥姥全部存款的十分之一。高中的时候,有机会去县城书店,我惊奇地发现,那里面零零落落堆着一些书,几乎都是我读过的东西。 1987年秋天,当时在煤城读中专,我和一些同学去了一趟叫塔子沟的山,来到山脚下的时候,我便不想再上去了,我决定在底下给他们看衣服。我躺在那里吸烟,想着我的春春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挺入神,入神的后果是我烧着了身边的杂草,若不是我扑救的及时,恐怕那座野山早就草木皆无。我用自己的衣服扑灭了周围的火苗。我独自一人重新躺下来,闻着草木余灰浓烈的气味,我觉得自己正实实在在地活着,特别开心;我投入一种并不盲目的冲动中:我想就这样活下去,就这样活下去。我当时认为,这样想并没有什么错。又有一些东西离我远了,同时也又有一些东西离我近了。值得庆幸的是,那时,我又记起了少年时的黄昏。我想感谢那块荒墟刚劫的土地,它支持我躺下来,这是一种可以看见天的姿态。其实,读书就是一种看天的姿势。后来,我在看书的时候,常常在书页上出现这样的场景。 我常常是这样:用整整一个晚上或者更多的时间来收拾书,我那一排排地摆在书架上的书。程序大体上是,先一摞摞地将书从架子上抱下来,放在写字台上,一本本地翻。这时,我能集中几乎全部的精力盯着书上面的字。字几乎都看不大清,心在忽闪忽闪地动,只有一个念头:这本是什么时候买的?当时是什么情景?我看过没有?我喜欢这样的时刻,这种时刻我呼吸的声音与书页的稀疏声混合在一起,让我感受着一种难得的踏实。 拿下来的书多了,架子上的书就少了。直到我差不多被书埋在里边了,才慢慢地站起来,生怕弄倒四周耸立着的书,然后一本一本地往架上放。放的时候没有什么规矩,都是随手之间的事,偶尔会突然蹦出一本想看的时候找不见的书。或者,发现了一本别人没有的,也没有谈论过的书。这时,我会在心中涌起一阵不应该的兴奋,像守财奴私藏了什么宝贝未被人发现那样。我一遍遍地抚摸书皮和书背,想法变得单纯明朗:有这些书读,还要别的干什么?甚至,写作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读书原本是和写作没什么直接联系的事。我知道,有些书的高度,我是永远无法企及的,这不是单靠勤劳就可以弄懂的,这需要造化和天份,在好书面前,我无数次地脱帽致敬。也只能这样。其实,对于一些书,用几十年时间能读懂就不错了。这样想的时候,就对自己的写作产生了绝望,这也是十分自然的事。然而,充满希望的是我发现并且读到了一些真正的好书。 我有些疑惑,对那许许多多个没有读书的日子;那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呢?我只能这样解释,那些时候,我并不需要读书,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什么是需要呢?就像人对于水、阳光和空气。更确切地说,我当时没有能力发现这种需要。最简单的道理往往都是最后才认清的。 现在,我想说的是,一本书你能读下去,就对你重要。一个人是否适应某些书,这很重要。读好书就是剥离自己的过程,就是把自己内心被层层包裹的东西剥离出来,显露出内心最柔软、最丰富、最具想象力的东西。 阅读经验告诉我,近百年来,中国作家从来不缺“贴着地面行走”的东西,缺少的恰恰是幻想性的元素、浪漫的元素和丰富的人性因素,总之,是需要精神提升。我们这个民族在先秦,在唐宋,精神领域曾经达到过无与伦比的高度。就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达到了一个高点。事实上,新时期以来,哲学、文学、绘画、音乐等领域已经出现了经典,只是因为时空的原因,我们不愿轻率地将经典和大师的桂冠给那些优异的作品和制造它们的艺术家。 准备阅读的时候,我当然期待着能一本本连续地读下去,次序和完整是我关心的两个基本内容。现在,不但这两方面都因受到阻力而扭转了方向,而且出现了一拿起书就想放下的情况。当我的眼睛对书以外的物件的兴趣大大减弱的时候,一些丧失也随之凸显出来。我由一个行为敏锐的人变得步履迟缓,这肯定是阅读导致的一个结果。读书给我制造的慵懒使我失掉了伸入现实生活的若干次机会,这是事实而且是我没有心情抱怨的事实。我的大部分快乐和悲伤注定要围绕阅读而发生。那么,让我们把话题集中在阅读本身,这样更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阅读艰难时常常让人想起初衷。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顺手翻翻,最多只是被故事吸引;时间一长,连自己也控制不住局面了,成了一种习惯和需要。这样,需要被阻碍的时候受到挫伤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读书使我能沿着一个思路想下去,就象顺风而行的帆船。我真不情愿承认,我其实是个既没勇气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又不想睁开眼看世界的人,开始时肯定不是这样的。现在是这样,眼睛一盯着现实世界里不直观存在的事,心里就舒服。阅读的时候,我蜕变成了一个梦中人,也许就在这时开始改变初衷了。阅读变成了某种对抗,无言无语地对抗。在人声嘈杂的地方,你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本,就是这样。 那么,现在读书成了停顿,上面的说法还能继续吗?如果说有序的部分逐渐增大是这个世界进步的根本标志之一,那么个人的进步可不可以这样呢?有时,我们就像乘坐在一艘颠颠倒倒的大船上,失重恶心这些震荡大都是由这艘船带来的,然而作用于每位乘客身上肯定会有些细微的差别。我知道差别的根源,不是说我能忘记正在进行的斜倾和下沉,我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自己再制造一艘小船?我应该有这个愿望。读书就是一种睡眠了,睡眠是一种假死状态,那么读书也是这样的状态吗?是想把自己冷冻起来,在适合自己活命的时候再活过来吗?这些设问和阅读有什么本真的联系吗? (责任编辑:每日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