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列、斯虽然也在“领袖”之列,但此时引用他们语录的文章其实不多。林彪早在1959年八九月间召开的军委扩大会议上就宣称:马克思、列宁著作很多,是低级的,而毛泽东著作是高级的,学毛著是学习马列主义的“捷径”,可以“一本万利”。在这种政治导向面前,马克思、列宁也只有退避三舍了。 《解放军报通讯》1970年第6期刊载的《关于如何准确地引用毛主席语录和林副主席指示的几点意见》指出:由于毛泽东语录是排黑体字的,所以可以不加“毛主席教导我们”之类的话,“但引用马、恩、列、斯的语录,一定要加上‘马克思说’或‘恩格斯说’……以免与前后都不加‘毛主席教导’等字样的毛主席语录相混同”。就这样,黑体字几乎成了“最高指示”的代名词。 语录前可以不加“毛主席教导我们”之类的话,但问题是,如果加了,这几个字是否也要用黑体呢?这个细节问题又有一个逐步变化的过程。1967年初的“两报一刊”上,将“毛主席教导我们”等字排成黑体的做法十分常见,只有引号内的内容才用黑体字的事例也不在少数,似乎无论朝哪个方向来统一规范都不算难事。 可若将“毛主席教导我们”的句式略作变化,我们就会发现,全部用黑体的方式有可能显得凌乱。因为有时,这些文字着实占据不少篇幅,例如“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样高度赞扬农民运动的兴起”,抑或“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教导我们”。 有时,这些文字的语法结构“变化多端”,例如“遵循毛主席的教导,‘政治挂帅,到群众里面去,和群众在一起,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搞得更好’”,又如“毛主席历来重视建设好连队,强调‘军队的基础在士兵’”。(见1967年1月20日《文汇报》,2月26日《人民日报》,1月1日、14日《解放军报》) 于是,1967年五六月间,《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开始逐步为这类文字“去黑”,黑体字语录也变得更加“规范”了。6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46周年的社论,只用黑体突出语录引文,这种排印方式从此占据主流。《解放军报》稍晚一些,但也从7月下旬跟进,将黑体字的使用范围限制在引号之内。 “毛主席教导我们”之类的文字虽然不用黑体了,却仍是与伟大领袖相关的“严肃的政治问题”,也要受到严格限制。“文革”期间若干关于新闻写作的书籍都收录了一份题为《关于如何准确地引用毛主席语录的几点意见》的文件,对何时使用“教导”,何时使用“指出”,何时使用“号召”,何时使用“宣告”等都做了规定。 仅举一例,《意见》指出:“凡引用毛主席关于揭露性的语录,前后不要用‘毛主席教导我们’等字样,而应用‘毛主席指出’等字样为宜。例如:毛主席英明指出:‘“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是中国人形容某些蠢人行为的一句俗话。各国反动派也就是这样的一批蠢人。’”连限制词都有如此多的清规戒律,黑体字语录的排印模式自然更加不容更改。 《人民日报》1967年1月24日第一版 黑体字语录的“尴尬事儿” “文革”期间,各种文章中的语录数量令人咋舌。早在“文革”开始前,1965年12月26日,林彪就在《对修改〈解放军报〉1966年元旦社论的指示》中提出:“元旦社论《解放军报》主要是引证主席的话。主席的话一句顶我们讲一万句,要多收集多引用”,“今后各总部写文件发指示,也要注意这个问题”。 “文革”初期的《解放军报》可谓风光无限,在其引领下,各大报刊的文章,无论是评论还是新闻,通常只有一种写法,即毛泽东语录加例子。“文革”后期“四人帮”控制的几个写作班子(如梁效、罗思鼎、唐晓文、初澜等),都有专人查对语录,制作语录卡片,以备在写作过程中随时摘引。一时间,文章重要与否,论述合理与否,似乎都取决于黑体字的多少,真可谓千文一面,万人噤声。 当年曾一度控制全国舆论的“梁效”写作组,就发生过一件与黑体字有关的趣事。据说他们1976年批判“三株大毒草”时,将“大毒草”中一些未加引号、因而也未排成黑体字的毛泽东的话一股脑儿地纳入批判范围。一经指出,自然是狼狈不堪。当然,他们又总是有理的,错的仍然是编写“大毒草”的人,因为不加引号,不排黑体,本身就是“死不改悔”的被批判者“搞阴谋诡计”的证据。 这个“故事”见于杂文作家牧惠的笔下,他就此写道:“他们(指梁效)的马列主义水平,仅仅在于认识一个引号和辨别一种字体。黑体字竟有这样一种重要的用途,倒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料想不到的。” “文革”时期,牧惠在《红旗》杂志社工作(后下放干校),他描绘了编辑面对黑体字语录的心态:“当编辑的,同样存在一个‘感情问题’,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最最敏锐的领域里获罪,于是,宁可删去那本来不多的作者的几段话,也不敢删掉哪怕一条与说明的问题其实无关的语录。那时又正好时兴凡经典作家的语录都排成黑体字,那结果,就是版面上黑压压的一大片。样子是颇为壮观的。” 前文提过的李庄后来回忆道:“1970年我在《人民日报》干校‘学习’,看到一篇社论引用毛泽东语录达全文三分之一,黑压压一大片。我犯了职业病,脱口而出:‘这样的文章,以前没有见过。’”牧惠则形象地写道:“想当年,语录就是文章的年头,整篇大批判文章,几乎全是黑体字。可以说,这类文章,使劲地抖一抖,剩下的就只有标点。” 黑体字语录闹出的“笑话”着实不少。作家邵燕祥在好几篇文章中都提到,“文革”期间,他有一次见到孤零零的一句黑体字,不知是什么警句,仔细端详,竟是“该轮到我们捞一把了”,不禁瞠目结舌良久。这原是列宁文中的一句引语,是列宁引述的被批判对象的话,却被误认为革命导师的教诲。 革命导师著书立说,写到逸兴遄飞之处,不免各种符号齐用,加之拉丁文字有大写与小写、手写体与印刷体之别,待到付梓时,便需用各种字体、符号加以区别。 以情况比较复杂的《列宁全集》为例,列宁在手稿中为了强调某句话或某个词,常常在其下画一条线,有时两条线,表示特别着重时甚至有画三条、四条线的,有时把一些词写成印刷体,还有整段整段画线或用印刷体写的。俄文版《列宁全集》在排版时,将画一条线的地方排成斜体字,两条线处排成斜体并加大字母间距,印刷体则排成黑体字。等到翻译成中文版,也相应地用上了仿宋体、着重号和黑体。其中俄文版用黑体处,中文版也用黑体;俄文版黑体并加大字母间距的,中文版就用黑体加着重号…… 可见,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虽然常有黑体字出现,却只是一种排版手段,使用黑体字的地方只是作者提醒读者多加留意的内容,非但未见得是对理论要义的重要阐释,反而可能是论敌最荒谬的观点。 诗人流沙河等写过一本似假还真的笑话集,其中一则即为: (责任编辑:每日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