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看《毛主席语录编发始末》一文后，想起一些事情来。
      我已经有30年没有看《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了。我曾经背过这篇"再版前言"，它不长，而且流畅上口，记起来不费力。现在基本忘记，惟第一段还记得清楚："毛泽东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因为这一段曾经被李劫夫谱曲，很好听。如果是大合唱，真可以说是气势磅礴。我当时会唱，后来一直没忘。前几年某个联欢场合，为了活跃气氛，我开玩笑地唱了这首歌。一位朋友听了很激动，她说她母亲曾参与《毛主席语录》的编辑。她听她母亲说过，"再版前言"不是林彪写的。最近我向我的这位朋友说起《毛主席语录编发始末》这篇文章，她告诉我，《毛主席语录编发始末》里面回忆历史的那位女士就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已经在几年前去世。
      当然，"再版前言"里的一些话确实是林彪的，例如"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要背警句那些话。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庸俗"。林彪这个人很实际，有些事情他点的比较透，说得赤裸裸的。例如他说，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没有政权就丧失一切；用我习惯的语言来说，政权就是镇压之权；我们没收了剥削阶级的物质，但是不能没收他们的思想，把他们关起来也没法没收他们的脑袋。当时不是林彪一个人搞阿谀奉承。有些人说话也肉麻，但说不到点上，而林彪说得很绝、很独特，别人都想不到会这么说。例如他说，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他说过很多次，版本不完全相同）；我们对毛主席的指示要坚决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毛泽东对这句话印象深刻，他在一次关于军队纪律的谈话中，表示赞同林彪"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句话。当时林彪"谦虚"地表示，他这两句话很普通）；这次文化大革命胜利很大，真是代价最小最小最小，胜利最大最大最大（他不像别人那样不承认有代价，而是说和胜利比起来代价很小）。最有意思的是他在1959年庐山会议后期，当着众人对彭德怀说：你我都是丘八，毛主席才是大英雄。
      其实，林彪倒是屡屡和毛泽东公然对着干。历史上的事情不说，就说1971年五一节晚上，他竟然姗姗来迟，不一会就拂袖而去，把毛泽东凉在天安门城楼。当时可没人敢这样。我觉得，那样的举动不像是一个想政变的人所为。我甚至觉得，林彪乘飞机去苏联，不像是叛国，而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离家出走。所以毛泽东会说：随他去罢。
      无论怎么说，《毛主席语录》与林彪的关系密切。林彪自己颇为得意。他在公开场合，总是语录本不离手。把语录本举在手里挥动，真是一大发明。那时除了毛泽东，大家都得举语录本。周恩来右臂活动不方便，但也把语录本举在手里。"文革"中天安门广场的红海洋，其实就是由无数只手挥舞的语录本构成的。
      在必须学毛泽东著作的形势下，《毛主席语录》的产生是自然的。毕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通读毛泽东选集。语录的形式不是林彪创造的，更不是"文革"的产物。"文革"以前就有马恩列斯语录。"文革"中还有《鲁迅语录》。现在也有语录，只是不叫语录罢了。现在如果硬让我看语录，我宁愿看《毛主席语录》或者马恩列斯语录、鲁迅语录，邓小平语录也可以看。看现在的语录味同嚼蜡。"文革"后的文件，可以说内容越来越好，但文风没有进步，语言越来越差。那些文件，没有个性，新八股盛行。毛泽东的文章（多数）好看，那是因为是毛泽东自己在写。毛泽东的语录，内容对错且不论，读起来是琅琅上口。胡适曾经对唐德刚说"共产党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泽东！"，这是公允之辞。
      我翻了翻我保存的"文革"小红书，竟没有找到单行本《毛主席语录》，只找到一本"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的五篇著作"、"毛主席诗词"合编，里面没有《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而事实上，我家曾经有多本《毛主席语录》，不只人手一册。显然，在《毛主席语录》不再是必读书之后，我的父母或者是我曾经"处理"过《毛主席语录》。我判断，处理者应当是我。我隐约记得，我曾经把家里的一堆小红书筛过一编，每种只留下一本。应当是，我考虑既然有"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的五篇著作"、"毛主席诗词"合编，就无需再保留单行本的《毛主席语录》。我绝对不会因为有林彪的"再版前言"，出于安全的考虑，或者出于对林彪的"敌视"，就把《毛主席语录》处理掉。我保存下来的小红书，有几种就有林彪的照片和题词。但无论如何，我犯了一个历史性错误。我在处理《毛主席语录》时，显然忽略了"再版前言"，否则我会留下一本有"再版前言"的《毛主席语录》。
      我保存的"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的五篇著作"、"毛主席诗词"合编，是1969年2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按理它也应当收录"再版前言"，可不知为什么它不收录。我觉得在当时这可构成对"林副主席"的不敬。这个合编所收的"毛主席的五篇著作"包括《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和《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反对自由主义》。前三篇曾被称为"老三篇"，后来加上后两篇就成为"老五篇"。把《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反对自由主义》加进去，不知是谁的主意，肯定有其用意。关于"老三篇"，林彪说过一段话："老三篇虽然是战士必读的，但是干部也要读。老三篇最容易懂，但最不容易做到。要把老三篇当作座右铭来学。哪一级干部都要学，包括我们这些人。从中央副主席到每个支部的每个党员，都要学。学了就要用，搞好思想革命化。"后来有人把这段话加以简化并谱曲："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老三篇，最容易懂，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要把老三篇，当作座右铭来学。哪一级都要学。学了就要用，搞好思想革命化。"这首歌也流行过。现在的年轻人一定想象不出这样的语无伦次的大白话也能被谱曲。几年前我也曾在某个场合唱过它，有人听了笑弯了腰。

（2003年11月2日首发于思想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