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文革红色歌曲、红色戏剧轮番表演,一度让年轻人倍感新奇,从而引发其一探当年真实情景的浓厚兴趣。由于经过岁月侵蚀,有些过来人在记忆中对历史苦涩进行了有意无意的过滤,遂使得某些回忆多少有点失真。以至于后来人居然把十年浩劫视为悲壮且可歌可泣的伟大历程。譬如,有关毛主席语录的使用一节,大多数人仅仅回顾了它神圣庄严的一面,而对于其它方面则鲜有涉及。以至于有些人居然认为那是人们思想灵魂空前净化的年代,并且心向往之,甚至盼望“再来一次”。为使人们能对当时的实际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故将个人亲身经历的片段缀成文字,以飨读者。 “毛泽东思想宣传站”上遇尴尬 在我的故乡鲁西南,先于文革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后期。以宣传毛泽东思想为全部内容的“红海洋”,已呈星火燎原之势。其中,尤以能否熟练背诵、使用毛主席语录的活动最震撼人心。因为在当时,对毛主席语录的态度,已被提升至革命还是不革命;真革命还是假革命或者反革命的吓人高度。为了革命或者表示革命,甚至出于自我保护,背诵语录、使用语录的风气已蓬勃兴起。与之同时,一种表现毛主席著作威力,即如何应用毛主席语录,克服革命征程上种种困难和障碍的“毛泽东思想宣讲团”,也应运而生了。于是,一大批“活学活用”的积极分子纷纷涌现。我生也愚,始终未能获得如何在毛主席语录指引下,产生行为灵感的诀窍。就在惶恐于被革命大潮所抛弃的危急关头,我的心灵终于得救了:由于本人尚能顺利地背出若干段语录,便被指派为村(当时称为大队)级“毛泽东思想宣传站”成员,时间大概是在1965年秋冬之交。俗话说,人不走运喝口凉水也塞牙。也就在荣任“宣传员”不久,我碰上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终身难忘的尴尬。 当时,“宣传站”共有成员三名,其中一人年龄梢大,出身于在旧社会苦大仇深的干部家庭,属于“自来红”,是当然负责人。我们每天的工作时间与社员相同,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午饭期间必须轮换,确保有两人同时在岗。应该说,我们的工作愉快又轻松。因为,首先觉得自己是在反修防修的战线上为毛主席他老人家站岗放哨,被高度信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其次是,与体力劳动相比,不但不用出大力流大汗且工分也不少挣。当然,后一种感受只能深藏在心,而不可向外人道也!应于此说明,当年,虽然阶级斗争变得越来越尖锐复杂,但是,我们既不负责检举阶级敌人(那时的地、富、反、坏、右分子,都在上衣上逢有特殊标记,极易区分),也不负责揭发反对毛泽东思想的言行,而是责成过往行人背诵毛主席语录。如果背诵不出,必须在“宣传员”的辅导下学会背诵,否则,不管有任何要事,皆不准通行。由于临时学习的都比较易学易记(诸如“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等等),故我和小伙伴们每天都能顺利完成任务,所以心情无比舒畅。更何况,我们的任务就是检验他人对毛泽东思想的学习态度和水平,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接受检验,于是,渐渐产生了某种优越感。 不幸地是,时间不长,这种优越感便被碰破了。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我正悠闲的向东眺望,见有人骑着辆闪光的自行车翩然而至。走近后,才看清那是一干部摸样的青年。还未等我们示意,他却主动下车。双手未离车把,便以极其和蔼诚恳的口吻说:“是想叫我背诵毛主席语录吧?那好!现在我就满足你们的革命要求。”正当我们为本站的革命权威受到尊重而欣喜若狂之际,那人朗诵的竟然是约有百字,我们闻所未闻的一段语录,而且含义又是那样深不可测。这不禁让我产生了羞愧感,希望背诵者尽早结束。不料,他看着我们三人渐入迷茫的表情,又用一种充满同情色彩的语气说道:你们大概还没有学过把?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于某年某月某日,为某件事发表的重要讲话中的一段。你们如果不信,就请回家翻一翻《毛选》第某卷第某页,一定能够找得到云。如果说,由于对来人所选读的语录茫然无知而心生些许羞愧的话,那么,他随之而来的那番注解式说明,简直就叫人无地自容。更可怕的是,面对三个“毛泽东思想宣传员”的狼狈像,那人并没有轻易放弃。居然又连续背诵了两大段在我听来犹如天书似的语录,并作了同样的注解式说明。然后,才朝面面相觑的我们笑眯眯地说声“再见”,扬长而去。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未能摆脱内心深处的耻辱感。直到今天,每忆及那一幕,都不禁要进行一番如下思索:那是一个什么人?斯时是否还有其他“宣传站”受过同样的考问?他是否在用那种特殊方式挑战那一年代的社会风气?可惜斯人无以再遇,这种疑惑自然也难获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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